自这天后,他就没有母亲了,但他并不后悔。
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,他清晰地意识到,那些曾经以为重要的东西,尽皆浮云,唯一在他心上划下最深印记的,依然是苍朔尘注视着他时,温和包容的双眼。
而当他终于在城外不远寻到那人时,对方却正跪地难起,渐渐失去知觉,神色间却是多年未见的轻松释然。
丁回自认心性沉稳,在那一刻也完全失了分寸,他知道,那一刻,那个人,是真的不想继续活下去了。
可他不能放手!
他猛冲过去,一把扶起那人无力的身躯,将手中的药物灌进他的喉咙,却也只是暂时缓解了毒性的发作。苍朔尘中毒太深,仅凭他手里这些所谓的解药,根本无力回天。
于是,他将自己能交出的一切筹码都送了出去,只求换来怀中人的平安。
算算年月,自那之后,竟已是八年过去了……
在当年尘埃落定后,左凝与丁王星便先后伏诛,行止山庄被交到了二庄主程霜雪的手中,自那以后便低调了不少;而慕长云也如约将他的功绩上报了朝廷,苍氏一族得到了皇帝的特赦,族老们决议驱逐苍朔尘后,便另选了族长,自此与苍朔尘再无相干。
而服下了南霜草的苍朔尘再没有了生命危险,却也再没有醒来。
或许是因为毒性的侵蚀太过严重,也或许是因为他本人不远醒来面对这荒凉的人生,也或许二者都有。
丁回就守着这一个人,常年生活在一个四季花开,却满是监视的美丽庄园里,过了八年。
他对此并无怨言。
对他来讲,这里的气候极佳,环境优美,即便苍朔尘不肯醒来,他每日抱着他去园里听听鸟语,闻闻花香,晒晒太阳,吹吹清风,竟是曾经最美的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祥和生活。
受到监视又如何呢?对方是王爷下属,对他二人不曾苛待,除了自由,其他的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,正是如此,他才能在八年里依然让苍朔尘的身体保持健康,而不是变得消瘦惨淡。
这样的生活,丁回已经再满足也没有了。
这日午后,当年的二师叔,如今的行止山庄庄主程霜雪又来探望他二人。
当初程霜雪虽是老庄主亲子,却常年在外,并不接受庄中事务,加上丁王星刻意将儿子的存在隐瞒世人,因此他对于丁回是完全陌生的,相反,倒是与苍朔尘有不浅的交情。
这八年来,最常来探望他二人的,便是程庄主了。
只是对方也并不久坐,只是例常地询问了一番苍朔尘的身体情况,并问候了两人的生活,便又离开了。
丁回将人送走后,便回到了卧室,静静地凝望了半晌苍朔尘沉静的睡颜,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他喜欢照顾他,可他也想再看到这人的笑容,听到这人的声音。
只是他明白,有些事强求不来,即便心中的沮丧难以压下,他依然轻轻坐在了床头,用轻快宁和的嗓音,对着苍朔尘说话。就如同一个人的独角戏,他的话里有自家院里见到的风花雪月,有外头家长里短的闲事,有城里街头巷尾的八卦,有最近不知哪儿传来的江湖秘闻。他将这些消息都说得十分生动有趣、绘声绘影眉飞色舞,到了有趣的地方,他便会停顿一下,自己欢笑出声。直到天色渐沉,他才停住了话头。
看了看窗外,丁回知道仆役快要将晚膳送来了,他摸了摸苍朔尘的手,先将人扶起,去桌上倒了杯水,先给他润润喉。
待晚膳送来,丁回也从不假他人之手,一点一点将特意做成流质的食物喂给苍朔尘吃下,而后有扶他端坐了半个时辰,一边继续说着没边没际的话语,一边轻轻揉按他的腹部给他消食,在那之后,他才会端起自己早已冷掉的饭菜,匆匆吃下。
等入夜后,他还要给他擦拭全身,按摩穴位,活动身体,每一样都十分讲究,程序复杂,而且特别累人。
这些都是他特意写信给慕长云,从慕家那位神医处求来的手段,丁回对此从不抱怨,始终尽心尽力。
忙到临睡前,丁回洗漱完后,走到苍朔尘的床边,俯身在他额上烙下轻吻,而后才将灯吹灭,在床边的榻上睡下。
不知道下个八年过去的时候,你是否能醒来?
不过没关系,就算依然不醒,你我这般相守到生命的尽头,也没什么不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