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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5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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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头东边出来,西边沉下,又挨着过了一日。

相宜趴在族学的窗户边上,看着树枝上一片残损的叶子慢慢的打着旋,似乎就要凋落下来。一日又一日,这风刀霜剑紧紧相逼,即便现在还是盛夏天,可似乎就到了寒冬一般。

虽然自己已经处处留心,可相宜总觉得哪里不对,仿佛前边有个陷阱,正在等着她跳进去一般。陷阱伪装得很好,她根本看不出半点痕迹,除了那日见着张稳婆脸上惊慌的神色,还有方嫂说看到她怀中有金锭子。

连翘站在一旁给相宜收拾整理东西:“第二堂课是练琴,这些书本可该要收好了。”

“骆大小姐。”黄娘子从外边走了进来:“你们府里来人了,说你母亲刚刚生了个孩子,要你回去瞧瞧呢。”

相宜本能的往窗户旁边退了一步:“不,我不回去。”

她一直担心的是骆大奶奶生孩子出意外,一点也不敢往骆大奶奶那院子里头凑,现在骆大奶奶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了下来,她依旧还是有些顾虑——她是骆大奶奶眼中的钉子,自己往前边凑,未必骆大奶奶就会承这个情。

再说,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儿在等着她呢。

“大小姐,大奶奶给你生了个弟弟,你这做姐姐的难道不去看看?”青萝一步跨了进来,伸手就去拿连翘手中的书袋:“不过是一日不念书,没什么了不起的。”

青萝来接她回去?相宜疑惑的看了看那绿色的身影一眼,心中更是有了几分计较,喊她回去,不拘打发个粗使丫鬟或者是婆子过来便是,为何来的人是青萝?

青萝是骆老夫人的心腹丫鬟,素日在骆府地位高着呢,那些奴婢们看见青萝,笑得十分亲热,可比对自己这个主子还要敬重。今日怎么是派了她过来?这里头实在是大有蹊跷。相宜转过身来,一双眼睛望向了黄娘子:“娘子,我有几处地方还不甚知之,请娘子指教。”

相宜走到黄娘子身边,拉住了她的手,朝黄娘子丢了个眼色,黄娘子瞬间便明白了相宜的意思,笑着点头:“骆大小姐,你有什么问题只管说。”

两人没有理睬青萝,在古琴旁边坐了下来,相宜用极细微的声音道:“娘子,现在我不能回府,还请娘子想点法子留我下来。”

黄娘子握住相宜的手,低声道:“我明白。”

青萝快步走了过来,看了看黄娘子握着相宜的手在教她弹琴,有些不高兴:“大小姐,大奶奶刚刚生了孩子,难道你不过去瞧瞧?”

相宜没有抬头,只是轻声道:“我今日放学回家,自然会去看母亲,青萝,你且回去罢。”

青萝听着相宜这般说,鼓着眼睛看了看相宜,满脸的不高兴:“大小姐,你这样做恐怕不大好罢?说出去旁人都会说你没孝心呢。”

黄娘子抬起脸来笑道:“这位姑娘,难道你没听说过,真正的孝心并不流于外表,骆大小姐回去又能帮什么忙?还不如留在族学好好念书学习。骆府将骆大小姐送过来,定然是想要她好好念书,能有所小成,骆大小姐这般认真学习,这才是真正的孝心。”

“哎呀呀,还是娘子说得好!”连翘在一旁直拍手:“娘子说得一点度没错,我们家姑娘现儿就是在行孝!”

“大小姐,那我就拿你这话去回老夫人了!”青萝气哼哼的转过身去:“到时候可别怪奴婢没有帮你说几句好话!”

相宜抬起头来,轻轻一笑:“我先谢过青萝姐姐要替我说好话的心思,只不过相宜真走不开,还请青萝姐姐不要计较。”

青萝站在门口,回头看了相宜一眼,闭紧了嘴巴没有说话,盯着她看了看,这才叹了一口气:“大小姐,老夫人会不高兴的。”

相宜摆了摆手:“青萝姐姐,你且回去罢,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
黄娘子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,相宜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,她双手放到了琴弦上边,就听“嗡”的一声,粗重嘶哑有如人的呐喊。

“骆大小姐,何必这般不开心?人活到世上,便该要轻轻松松,如此折腾自己?”黄娘子扶住了相宜的手,让她坐正了身子:“你在这里这般愁眉苦脸,只会是让那些不喜欢你的人看了更得意。”

“娘子,这不是别人得意不得意的事情,我觉得……”相宜咬了咬牙:“我觉得娘子早两日给我卜的那一卦,可能就要应验了。”

黄娘子心中一惊:“何故?”

相宜叹气道:“我心中总不踏实,好像觉得后边有一只老虎在追着我跑一般。”

骆老夫人去华阳府的事情,广陵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,虽然骆府瞒得紧,可却拦不住从华阳过来的人,这些日子里头,已经有人在风言风语的传骆老夫人想要侵吞过世儿媳妇的嫁妆之事,说得有声有色,仿佛亲眼见着那林大人审案一般。

左右不过是为了相宜母亲嫁妆的事情,骆老夫人心中不痛快肯定是有的,可这跟骆大奶奶生孩子有什么干系?骆大小姐也太小心了些。黄娘子拉住相宜的手摇了摇:“快莫要想这么多,等着下午那堂课完结了便回去罢。”

相宜没有吱声,心中却细细盘算了起来。

骆老夫人让青萝喊她去看骆大奶奶新生的孩子,莫非……她的脊背一凉,莫非是要让那孩子出些什么问题,然后推到她身上?骆老夫人若真是这般做,也实在太心狠手辣了,刚刚出生得婴儿,跟她什么仇什么怨?

自己回府以后,只怕骆老夫人还是会让自己去骆大奶奶院子里头探望的,所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,自己总得要找个见证才行。相宜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琴弦,竟然也练成了一段不成音的曲调。

黄娘子嘉许道:“骆大小姐实在是聪明,竟然自己都会拨弄出曲子来了。”

相宜一愣:“这是什么曲子?我却一点都不知道。”

“这个有些像那首蒹葭,几个音相似。”黄娘子伸手抚琴,开始唱了起来: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,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

相宜猛然醒悟过来,这不是上辈子嘉懋经常弹奏的曲子吗?

昔日自己被骆大奶奶锁在屋子里边不许出来,也不给她请教养娘子,有心学着弹琴,却只是被骆大奶奶耻笑:“你学琴?瞧你那愚笨样子,还能学着弹琴?”

骆相钰很会弹琴,骆大奶奶舍得花了大把的银子给她请了江南有名的曹大家过来指点,修习得久了,有曹大家的宣扬,骆相钰的琴技也就远近闻名了,竟然得了才女的名头,前世嫁了一个新科进士,放了外任做县令,夫妻俩小日子过的舒舒服服。

相宜记得,她死之前半年,在京城里见着了骆相钰,那时候她的夫君已经定下下来要升知州,是回京来述职的。两人在路上相逢,骆相钰的嘴角那丝不屑与蔑视怎么都掩不住:“你竟然做了姨娘?真是丢咱们骆家的脸!”

她无言以对,只能默默低头,自己做错了事情,一切也只能由着自己承担。

嘉懋也不太会弹琴,但自从他得知自己想要学着弹琴以后,他便开始跟着一位大家学习弹琴:“等我练熟了,我再来教你。”

容家规矩多,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,嘉懋为了她把祖训给破了,容老太爷很不高兴,一再叮嘱告诫嘉懋,每个月只能有三日去她的院子。每次嘉懋来,都会给她弹琴,他的琴艺很差劲,可慢慢的还是会弹一些曲子了。

他最爱弹的曲子便是这首《蒹葭》。

相宜仿佛还能见着嘉懋的那神色,一边抚琴,一边含笑望着她,那眼神脉脉,跟他们幼时初见那般。

“等我弹熟手了,我教你弹,咱们一起来弹奏这曲子。”嘉懋拉着她的手放在琴弦上,嘴角笑意微微:“是不是很好听?”

“是。”她低头看着自己搁在琴弦上的手,指头尖尖,就如水葱一般。再看看自己的肚子,圆圆的隆了出来,好像还能看到上边有什么在动,一忽儿在东边,一忽儿又去了西边。嘉懋见她低头,也往她的肚子上边看了去:“相宜,你瞧,咱们的孩子也在听我弹琴呢。”

嘉懋是个温和的人,她利用了他那片温和与不忍之心,拐骗了他,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逼迫容家接纳了她。

庭院深深深几许,入到侯门,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美好。

嘉懋对她来说,是心底那缕明月光,纯洁如水,单纯温柔。当她尽力想将这明月光变成自己身边的一盏灯火时,她才发现路途艰险,她也伤害了别人。

他的妻,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下来的高门贵女,容家得了赐婚的懿旨,个个欢喜,从容老太爷到容大奶奶,即便是深知嘉懋感情所在的妹妹春华,也劝着他娶妻。

那时候她已经被骆大奶奶许给了李秀才,她与他,完全再没有交会的可能,但世事弄人,她与他,还是在京城相见了,她与他,还是又走到了一处。

为了自己的私心,为了追求那一份感情,相宜执着的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情,被世人诟病,受尽白眼,到最后也没落个好下场,直到她睁开眼睛,回神细想的一刹那,她才惊觉前世自己活得实在不值。

“骆大小姐,你怎么了?”黄娘子见着相宜眼角有盈盈泪光,赶紧拿起帕子给她拭泪:“是不是担心你祖母会责罚你?要不要现在回去?”

“不,我不回去。”相宜神色坚定,回去肯定落不到什么好处,不如暂时就在这里呆着。

第七十七章生死簿上有命数

内室里阴沉沉的一片,骆老夫人骨笃了嘴巴坐在那里,一言不发。

“大小姐说她要下午才回来。”青萝垂头站在那里,不敢看骆老夫人,只是低声道:“大小姐回来也没什么事儿好做,大奶奶本来就讨厌她,若是见到大小姐过去,大奶奶身子只怕会更不好。”

“青萝,你出去。”骆老夫人好半晌才开口:“不用你给她来找借口。”

“老夫人……”青萝抬起头来,脸上俱是恐慌的神色:“奴婢……”

“快些出去吧。”余妈妈推着青萝往外边走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你不见老夫人不高兴?”

“她倒是防备得紧,一分都不让我得空子。”骆老夫人将那檀木佛珠轮了轮,脸上露出烦躁的神色来。原本计划着将相宜引到老大媳妇房中,到时候出了事变有理由说是她下的手,可现在那死丫头生死不上当,躲在族学里不回来,真是让她觉得郁闷。

“老夫人,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,大小姐总是要从族学里头回来的哪。”余妈妈在一旁弯着腰,眼珠子转了转:“族学下午不过一堂课,最多不过申时初刻就回来了。”

骆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:“我是气她狡猾,她如何能躲得过?即便再躲,我也能将死的说成活的!”

余妈妈一脸谄媚:“这骆府,还不是老夫人说了算?”一边说着,一边笑了起来,声音沙哑,就如夜间从树梢上飞过的枭鸟,桀桀怪叫着,带来了一丝晦涩阴暗的痕迹。

“老夫人,老夫人!”外边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,余妈妈撩开门帘一看,就见黄妈妈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,脸色张皇,眼角边全是泪。

“怎么了?”余妈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:“老姐妹,走路仔细些,现在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,怎么还能跟那些小丫头子一样,撒开脚丫子到处乱跑!”

黄妈妈喘气的功夫都没有,抹了抹眼睛便闯进了内室:“老夫人,我们家奶奶,有些不好,下边出血,止都止不住!”她掀起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:“用了一大沓草纸,刚刚放上去就红了,连张稳婆都慌神了!”

“赶紧去请大夫!”骆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,脸色大变:“余妈妈,你先把腰牌给黄妈妈拿着出府,再扶着我过去瞧瞧,这是怎么一回事呢!”

黄妈妈应了一声,拿了腰牌赶紧往外边跑,骆老夫人望着她那仓皇的背影,有些疑惑的转了转眼珠子:“怎么就大出血了?难道是张稳婆做下的手脚?”

“老夫人,我觉得应该不是。”余妈妈扶着骆老夫人往外边走,看了看周围,见着没人,这才将嘴巴凑到了骆老夫人耳边:“大奶奶这些日子里头,一直吃不好睡不响,听她院子里的小丫头子来说,日日都在想着丢了的二小姐,每日都要哭哪。是不是这郁结于心,加上生产的时候……”

骆老夫人皱了皱眉:“不管怎么样,也要拖着些,总要等那死丫头回来落气才好说。”

余妈妈看了看天上的日头,笑着道:“老夫人,现在都快申时了,大小姐也该回来了。大出血总得拖上一阵子,哪有这般快的。”

两人一边说着,一边往骆大奶奶院子里过去。刚刚进门,就听着里边闹哄哄的一片,丫鬟婆子们拿着东西走进走出。等及走到最后一进屋子,走廊下放着一个小火炉,有个丫鬟蹲在那里扇着火熬药,药罐子该是新搁上去的,一丝热气都没冒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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