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人却是身子微微一颤,这要是真的有报应,那第一个就该是她了。但她才不信什么“人在做,天在看”的鬼话呢。
她相信的是“好人不长命,祸害遗千年。”这点从可心的死就能得到最好的证明了,此时她倒是忘了东苑那几个侍婢的下场了。
用过晚膳,楚亦雪觉得身子还好,便带着可人去了书房,准备写几个字,免得太久不动笔生疏了笔法。辜负了当初蔺慕凡教她的一片用心。
这才刚吩咐可人裁纸研墨,可人那张脸立时就垮了下来。
如今北苑也就只有可人与茗烟以及琴儿三人把楚亦雪当主子看,伺候的还算是用心,她丝毫不敢怠慢。
见可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,楚亦雪连忙改口道,“我不习字了,就在这看看书,你不用在旁伺候,就先下去休息罢,稍后我会自己回屋歇息。”
可人一丝推辞都没有,连礼都没行便下去了,临走时还是撅着一张嘴,老大不高兴了。
楚亦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息,如今她真是墙倒众人推,破鼓任人捶了,不由得又想起了死去的可心,眼泪瞬时就流了下来。
她默默的拿出可心的画像放在桌案上摊开,喃喃自语道,“可心,我好想你,你可知道?”
说着她又拿出来另外一幅画摆在了可心的旁边,却是蔺慕凡那唯一的一幅画像。
她看着栩栩如生的蔺慕凡,哀婉的叹息,“慕凡,你要恨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,是不是直到我死了,你都不肯见我一面?”
此时窗外一直立着一个身影,却是不相信她疯了,又不好正大光明的来北苑看她,只好夜探北苑的蔺慕凡。
他闻言不禁蓦地一怔。
慕凡,她居然喊他慕凡?是谁给她的胆子直呼他的名字?
他随即伸手,直接将轩窗推开,然后从窗口闯了进来。
楚亦雪正对着他的画像发呆,冷不丁的窗户突然打开,钻进来一个跟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她不禁睁大了眼睛,愣愣的看着他。
她这是在做梦么?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,而且还是以这种破窗而入的形式。
“慕凡?”她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就脱口而出,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,起身就往他走去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,“慕凡,真的是你吗?你不生我气了?终于肯原谅我了么?”
此情此景,一个是不信天仙变疯子,夜探北苑查真相,一个是夜夜思君不见君,偶然相见心欢喜。
楚亦雪情不自禁的就想扑入他的怀里,但一看到他那冰冷的眼神,她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没有原谅她,一定没有,今夜前来,他必是为了其他的事,否则为何不正大光明的从大门处进来呢?
蔺慕凡背负双手,轻袍缓带的走到她面前,眼神清冽,“你好大胆子,谁许你直呼本王的名讳?”
在这世上,敢当面直呼他名讳的人可是屈指可数,连司徒芸都只敢喊师兄,从不曾唤他名字,甚至如今连师兄都不得再喊了。
“我……”楚亦雪这才反应过来,这些日子她竟然学会了喊他的名字,“我不是故意冒犯王爷的,请王爷恕罪。”她说着立刻跪倒在他的面前。
一声王爷,将蔺慕凡的怒火瞬间浇熄,这个称呼每天成百上千遍的听着,突然间有个人喊他的名字,他竟有种异样的感觉。
如今楚亦雪被他一句话吓得不敢再唤了,他不禁又有些后悔了,伸手将她拉起来,沉声问道,“为何突然直呼本王名讳?”
楚亦雪低着头不敢看他,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自从见不到他之后,她的日子就变得浑浑噩噩起来,她连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唤他的都知道,又如何能够得知原因?
“那你当初是如何称呼李睿?”蔺慕凡的话语中稍稍带上了一丝温度。
“李公子。”她还从不曾唤过李睿的名字,而他一直也只是唤她的表字沉音。
她喊李睿为公子?一丝窃喜闪过蔺慕凡心头。
无论王爷和公子,都只是一个大众的称呼,代表着一种外在的身份,而唯有名字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,只限于亲近之人使用。
尤其是他这样的出身皇族的人,从小到大,基本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,以至于连自己都快要忘记,他本叫蔺慕凡,而不是清王爷。
“听闻你最近得了失心疯?如今看来,你还清醒的很嘛。”蔺慕凡顾自走到桌案前坐下。
他早已看到那两幅画像,此时不由得仔细看了起来,越看越觉得笔法精妙,画工炉火纯青,暗叹楚亦雪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。
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画作,不禁看的有些久,也有些失神,喃喃问道,“为何要画本王的画像?”
楚亦雪走到另外的桌案前,拿起茶壶给蔺慕凡倒了杯茶过来,轻声回道,“因为……想见而不得。”
蔺慕凡接过茶杯,闻了一下就置于一旁,这情形楚亦雪曾经在无色庵见过,他此举说明他嫌弃茶叶不好。
如今北苑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地方,而且掌管王府事务的人又是与她有着新仇旧恨的宁瑾珊,她想要好茶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,能给点茶末就算是不错了,至少不会像以前在听雨轩那样连膳食都吃不上。
蔺慕凡的双眸一直盯着画像旁的一行题字:
天不老,情难绝。
心似双丝网,中有千千结。
明明已从字里行间看出了楚亦雪的心思。
蔺慕凡却故意问道,“你为何想见本王?”
楚亦雪抬眸,神情悲伤。满目惆怅与愧疚的看着蔺慕凡,终于有机会说出那些藏在心里良久的话:“我对不起王爷,一心想要向您道歉,可惜一直没有机会,我以为,这辈子都无法对你说一句抱歉。”
蔺慕凡抬眸迎上楚亦雪黯然神伤的眸子,“你何处对不起本王?”
楚亦雪低下头如同做错事等待家长责备的孩童,声音低的细若蚊吟,“那一晚,我不该求王爷放过那几人,连累王爷受伤中毒。”
为卑鄙小人求情这种事,她以后都不想再做了,救下一个坏人,不知会害死多少好人,蔺慕凡若非功夫卓绝,怕是早已死在他们手下了。
蔺慕凡双眼微眯,“就为此事?”
她道歉,只是因为差点害死他而心有愧疚,却不是如他般心疼人,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。
楚亦雪的头低的几乎贴到了胸口,声音也像是卡在了喉咙里,“是!”
他冷哼一声,“人生来便是自私的,所谓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本王若是死了。你不是正好可以去武陵郡找李睿了么?这又何错之有?”
楚亦雪慌忙抬头,手足无措的看着他,“不,不要,我不要你死,我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,无灾无难。”
那天在天安寺烧香拜佛,她便是默默在心中为他祈福,她又如何舍得他死?
下意识的话,往往都是来不及经过大脑的思考,所以一般都是最真实的话。
蔺慕凡看着楚亦雪,微微叹息一声,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。
这个女人,虽说是才貌双全,但也无甚太过出彩的地方,为何就悄无声息的闯入了他的心间?
楚亦雪被自己的丫鬟设计,此时身子还虚弱不堪,如今站了这么久,早已经摇摇欲坠,蔺慕凡的眼神何等犀利,见状已经起身,一把将她抱起来。
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,其中原因蔺慕凡自然是知道的,便也不指望此时还能找来人。
因为他从不曾在北苑过夜,此时竟是连她的住处都不知道,便直接问道,“你的寝室在何处?”
楚亦雪窝在他的怀里,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反而问他,“你还在怪我么?你气我有眼无珠,自以为是,自作聪明,置你的生死与不顾?”
“知道就好!”提到那晚的事,蔺慕凡微微有些恼火,再次问道,“寝室在何处?难不成你还要我这样抱着你*么?”
楚亦雪这才往院门指了指,示意他出去,寝室在另外的院子,蔺慕凡忙抱着她出了院子,在她的指引下到了另外一处小院。
毫无意外的,这院子里也没有人,屋里黑灯瞎火,蔺慕凡忍不住怒道,“这些个吃里扒外,落井下石的混帐东西,明日便将他们全撵了出去。”
楚亦雪从他怀里下来,轻车熟路的走进院子,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,摸黑走到桌旁,吹亮火折子,点燃了油灯。
蔺慕凡一直跟在她身后,见她动作娴熟,便知这绝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,心里的火气更大了,之前是想撵人,现在却是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。
楚亦雪清清浅浅的开口,“王爷……今夜你可要在此歇息?”
蔺慕凡环顾四周,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,楚亦雪还一脸的病容,弱不禁风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,他如何能在这里歇息?
摇摇头,他再次将她抱起,“你今夜随我去湖心小筑歇一晚。”说着奔出屋子,纵身一跃踏着夜色迅速的离开了北苑。
楚亦雪紧紧抱着蔺慕凡的身子,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
那一晚在荒郊野外,他不也是这样抱着她躲避那几个卑鄙小人的追杀么?可她对他又做了些什么?
想到此,她默默的抽泣了起来,心里有着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,只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。
蔺慕凡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,暗暗叹息了一声,要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面对险恶的江湖人,的确是为难她了。
他一回到湖心小筑自己的住处,等候了多时的初雪与初晴便迎了出来,见他大半夜的竟然抱了个女人回来,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。
随后初雪出去打水,初晴则进了内室铺*。
蔺慕凡把楚亦雪轻轻的放在*上,让初雪与初晴二人伺候他们就寝。
做完分内之事两名侍婢便熄灯退下。
楚亦雪的眼泪已经擦干,安静的躺在*上,也不敢离蔺慕凡太近,再一次真心诚意的向他道歉,“对不起。”
蔺慕凡伸手将她揽过来,轻声道,“本王不生气了,这件事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罢,早些休息,等身子养好了再回去,免得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又欺负你。”
“多谢王爷。”楚亦雪这些天受的白眼比之前十几年的都多,心里难免觉得委屈,被蔺慕凡这么一呵护,她稍稍好受了些。、
这一晚蔺慕凡并没有碰她,只是拥着她安然入睡,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总觉得与她在一起,自己有种莫名的安心与淡然。
而与司徒芸在一起时,他无端端的就会觉得有压力,以至于他越来越不想去西苑过夜了,他要的只是这种安然恬静的感觉。
睡到半夜的时候,蔺慕凡突然被惊醒,却是楚亦雪做了噩梦,正在又哭又喊的叫着可心的名字。
他慌忙将她叫醒,紧紧的把她揽在怀里。
“慕凡,我梦见可心了,她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好可怕。”楚亦雪拼命的往他怀里缩,瑟瑟发抖的像是一只畏寒的小受。
“不怕不怕,我在你身边。”再次被楚亦雪直呼名讳,蔺慕凡却是一点怒气都没有,反还觉得分外的亲昵。
楚亦雪缓和了好一会儿,突然问道,“慕凡。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做梦?等梦醒了,我还是看不到你?”
蔺慕凡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,柔声道。“梦是冰冷的。你摸摸看,我是不是有温度的?”
楚亦雪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,的确是温热的,这不是在做梦,她真的见到日思夜想的蔺慕凡了。
她彻底从噩梦中醒了过来,神智也恢复了清醒,默默的收回手,好奇的问道,“王爷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我并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付出。”
“我对你好吗?”蔺慕凡苦笑了起来,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出来,但楚亦雪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悲凉,“我怕有朝一日,你会恨不得亲手杀了我。”
“王爷何出此言?”楚亦雪愈发的疑惑了。
蔺慕凡扯了扯被子,伸过手臂给她当的枕头,叹气道。“没什么,你睡罢,莫要再害怕,我就在你的身边。”
他既不想说,她也就不多问,枕着他的臂弯酣然入睡。
第二天醒来,身边的位置又是空荡荡的,他早已不知所踪。她习以为常,顾自起*更衣。
初雪与初晴听到动静要进来伺候她,她笑了笑,让她们准备洗漱用具就好,其他的事不劳她们动手了。
在失去了可心,受尽白眼的这些日子,她已经学会了做很多的事,在北苑的时候,她连厨房都去过好几次,自己烧水泡茶,就差亲自做饭炒菜了。
不过这是在湖心小筑,即便她觉得自己能做,初雪与初晴也不敢让她动手,最后还是由她们伺候着更衣洗漱。
而此时,北苑中的人已经乱成一团糟,都是满院子的找楚亦雪,一时间人仰马翻的。
柔姬听闻楚亦雪不见了,也差了自己的三个奴仆一起帮着寻找,可是最终谁都没有找到。
可人趁着四下无人,低声问茗烟,“茗烟,昨晚你该不会把她也给……”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。
茗烟瞪了她一眼,“我还以为是你呢,我怎么可能杀了她,这要是被王爷给知道了,可还有我的活路?”
可人吐了一下舌头,不再说话了,她倒是想过要楚亦雪早点死,可惜没敢动手,既然茗烟没杀人,那这人到底上哪去了呢?
楚亦雪自是在湖心小筑了,正对着模糊的铜镜,任由初雪给她梳着那三千烦恼丝,给她盘了个很好看的发髻。
说来也奇怪,在北苑天天喝着兑水的药,楚亦雪一直都是病怏怏的样子,这才来湖心小筑*,今早的起色就好了很多。
她看着镜子里容颜依旧的自己,蓦地想起一句话来:心病终须心药医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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