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娡盯着白玉帐钩,声音略略有些恍惚:“你们瞧见了今日程喜月没有,她那个样子我是真心害怕,害怕我有朝一日也会落得一样的境地里去。”。
语到末尾,竟有些微微的哽咽之意。
容芷听完沉默了片刻,方才道:“程姑娘的的确确是该作为前车之鉴的,孩子没有了竟作出这般莽撞的事情来,着实是伤心糊涂了。譬如投鼠,也不可不忌器,否则伤害的便是自身性命。今日若不是姑娘劝动了太子,想来这时候程姑娘都已经不在了罢。”。
青寒也翻身坐起来,拢着还睡的毛毛的头发:“只不过若是话说回来,今日姑娘为何一力维护程姑娘?想来她和我们延荷殿素日并无交情。”。
王娡伸手拨弄着苏绸缎面被子上的梅鹿含芝图案,图案绘制得极精巧,那梅鹿竟是栩栩如生般活灵活现:“我留下她的性命自是有我的打算。一来她的确有罪,却是情有可原,无端取了她性命也是过于严苛。二来,”她轻叹一口气:“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,怎么能不明白丧子之痛会给一个女子带来多大的苦楚?留着她的性命,日后若是她有本事转圜了局面,便是断断不肯轻易放过粟婉容去。敌之敌即吾之友,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?”。
听完她的话,容芷沉静了半晌:“姑娘心思细密,自然是极好的。只是孕中如此多思,也该顾念自己的身子才好。”。
王娡烦躁地揪住被面,只瞧着那梅鹿辨不出形状:“我自是想清清静静地养胎,可是府里哪一桩能清静了?倒真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的。”。
容芷温言道:“姑娘不必动动怒气坏了身子。古往今来,为权为财,便是男子也是争斗的鲜血淋漓,何况女子之间?这太子府里人心险恶不啻于官场,想来最终也是胜者笑败者悲罢了。”。
“胜者笑败者悲?”王娡轻轻思索着这句话:“那么我便不要做悲的那一个。”。
容芷语带赞叹:“素日里便知道姑娘是个有气性的,那么奴婢自当一力辅佐姑娘。姑娘可知为何今日太子会听了您的劝告?”。
王娡想了片刻:“左不过是看我肚子里孩儿的面子罢。”。
容芷闻言轻轻摇头:“若是如此,粟婉容是长公子长皇孙之母,不比姑娘来的身份尊贵?”王娡皱眉道:“那你说为何?”。
月光照应着容芷平静的脸庞,越发显得她气度端和:“奴婢不才,近日却也听闻姑娘偶尔与太子讲论政事?”。
王娡轻轻道:“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。我只想着与别的女子不要落了一样去,使得太子半分也念不起我的独特之处来才好。”。
容芷深以为然,轻轻点头道:“姑娘睿智。奴婢自小便在王府中服侍,倾国之色见得不知多少。却也深谙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?姑娘能有能力为太子解忧,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。只是姑娘需得防着别人的嚼舌根,不要轻易被扣上干涉朝政一名便好。”。
王娡抚摸着手腕上的银丝梅花镯子,柔声道:“你不必担心,我心里有数。”。
青寒叹一口气:“眼见得小姐怀有身孕还得万事操劳,奴婢心里真真是不忍。”。
王娡笑了一笑:“我只要活着,便是一刻也不能放松,否则连累的便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。这个道理青寒你不是不知道,怎么的今日反而怯懦起来了?”。
青寒忙低了头道:“奴婢不敢,只是心疼小姐罢了。”。
王娡慢慢躺下去,柔声道:“路是自己选择的,何来心疼一说呢?罢了,时辰想来也不早了,是该睡了,可不要耽误了明日早上去给太子妃姐姐请安。”。
月光如水,满室静寂,只听到容芷和青寒清浅的呼吸声,王娡慢慢闭上眼,虽是愁思满腹,也是渐渐入睡了。
晨起时分,王娡便坐在临窗的榻前由着容芷替她梳头,却抬眼看见外面几个年纪轻的小丫鬟嘻嘻笑作一团。
王娡喜欢她们年轻娇俏,连带着这样平常的早晨都显得格外生动些,便对青寒笑道:“你也去外面看看,瞧瞧这帮小丫头们何事闹得如此开心?”。
青寒见她心情还好,便也笑着拧干了手帕子出去了。
不多时她便回来了,眉眼间也是染了春风一般笑意吟吟。
王娡道:“究竟是什么事情?笑得这样开心?”。
青寒替她轻轻将紫茉莉粉倒在玛瑙小碟子里:“也没有什么。左不过是昨晚太子爷歇在万姑娘那里,半夜三更粟姑娘着寻欢说身子不痛快去请太子过来瞧瞧。谁知太子竟遣人回了说不见,闹得寻欢好大的没脸面。今日想来也是被府里其他有资历的姑姑们抢白了,这些小蹄子们胡闹着做笑话到处说。”。
王娡闻言不觉轻轻皱眉:“她既是不痛快,太子怎么不去瞧瞧她?”。
容芷将发辫穿过川蝶紫玉金丝发网,轻轻拉直了道:“她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从前姑娘尚未入府的时候,她便常常拿娇拿痴。只是以往太子念在她是长公子之母的份上,回回斗依了她。如今也不知怎么了,这可真真是极大的没脸面了,怨不得小丫头们笑话。”。
王娡手指轻轻叩着樱桃木的榻子,忽的想到一事:“你可还记得,昨日在太子妃姐姐的寝殿内,太子似乎是极不耐烦粟婉容的样子?”。
容芷静静思索片刻,方才道:“奴婢记起来了。只是这气生得也甚是没有来头。”。
王娡轻轻摇头:“想来太子也是知道喜月并非胡言乱语,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罢了。终究她是长子生母,事情传出去与长公子名声也不好听。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