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宁摇摇头,她的面色有些神圣,像是历尽千年轮转的某个重要时刻即将来临,虽有些惴惴不安,但终究是期待的,这些年人前含笑背后孤单的人生就像是一杯酒,让人不忍啜又不忍不啜,那酒味微甜而酸,酸后回甘,甘里带烈,烈成薄薄的一辣,辣过后却在肺腑里温温润润的缠绵起来,那暖哄哄的醺意真好,让你明白哪怕醉后头痛也甘心一杯一杯的喝下去。
大概真的是醉了吧,长宁动动身,抚了抚眉,她压低声音道,“周策,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,若此次行动不成功,帮我好好照顾我的家人。另外,替我谢过令尊大人,谢谢他的帮忙。”
周策瞪了一眼苏长宁,似是从她看似无波无澜的眼里看到必死的决心,立时有些无名火大却无处发泄的愤怒,不由大声嚷嚷着道,“说什么丧气话呢?苏长宁,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,这是命令,命令懂吗?你要知道,你还欠着我和莫将军一顿好酒好菜呢。”
这时小太监常生急急的奔过来拖着长长的尖锐声音宣苏长宁谨见,长宁笑笑,似是冲着周策在告别,害得周策心里咯噔一声,一下子就没了底气。
建章宫偏殿之中,墨王端然而座,他与苏长宁之间隔了一道水晶帘,这神算子的话在墨王看来如同自己的圣旨一般不能破,而这好不容易到嘴的天醒也万万不能丢,左右权衡,最后还是雨妃想了这么个法子,苏长宁跪地行礼,墨王却不由着哆嗦了一下,贵为天子,他本就习惯了高高在上接受他人的献媚,不管他是英明还是昏庸,不管臣民对他拥戴还是鄙夷,在他面前都会表现得虔诚、尊敬而惶恐,只有苏长宁很少正眼看他,即使不得不与他视,也常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,甚至,有一丝轻蔑。放眼朝中,也就只有苏长宁敢在信中直言痛骂,说他“昏迷不恭,侮慢自贤,致使朝政紊乱,久染痼疾,朝廷上下,奢靡成风,言路闭塞,奸邪执掌权柄,贪婪小人得志,而正直贤能之士却多被流放除名,南陵江山交于你手,只会加速覆亡。”如此一番长话,骂得墨王自是火大。
墨王此次召见的,除了苏长宁,还有周赐。在他面前,是苏长宁刚刚让侍卫按着地址得来的一只木匣,方正,赤红,不大,几个巴掌大小,确为赤焰天醒,只是他贵为君王,周赐和小太监们还在,不能显得过于猴急,忙又压下心头之喜,只是轻轻捧起匣子上下左右打量一番,这匣子通体赤红,似有火焰隐隐燃烧得异常悲惨激烈,再看,未看出端倪,当然,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出端倪的怕也不是什么宝贝了。
“苏长宁你好大的胆子,先是监守自盗玉碧,攻常棣将紫罗占为已有,又私自劫了赤焰,不说叛国,也不说你在问天府抢劫粮草,光这几条就够你们苏家死好几回了。”墨王清清嗓子,拿出帝王的威严,要从声势上压倒性的将苏长宁的气焰掐得干干净净。但苏长宁到底不同,这人不比家猫,十多年边疆生涯让她的性子充满野性而且张扬,句子里完全闻不出女人味,“我苏家奉命看守天醒,天醒丢失一案已经将功补过,此事不宜再提,而常棣跟楚茨已经国灭,那两只天醒属性不定,谁有本事就归谁,这谈不得妄为吧,至于叛国,这也已经翻案,只不过是背后定有人翻云覆雨进行陷害,另外,我已经交出一只天醒,此事已经跟周大人无关,还望墨王能将周大人撵出建章宫殿,我不想再看到他,我想墨王也不想让周大人再掺和进接下来的事吧。”
苏长宁的话倒让跪在一侧的周赐想起昨日的那封信,这苏长宁素来看不惯朝中君臣骄奢淫逸,只顾享乐而不理民间疾苦,在信中公然指斥实在是大快人心,在他心目中,“骂人”这种事向来是与“女人”绝缘的,可偏偏就是苏长宁这么个“奇人”,在信中将墨王上下骂了个遍,倒使墨王七窍通了六窍,留下一窍至今还冒着烟儿。周赐看了一眼苏长宁,苏长宁朝着她稍稍点了点头,眼里一片清朗谢意。周赐领会,目光从苏长宁身上转而投向赤焰天醒,沉沉的叹息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