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完了,他看着李昂,见李昂皱了下眉头,他也不等李昂说话,就又笑着继续说道:“你从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,性子硬,好强,那个时候,咱们这附近几条巷子里的孩子,都跟着李大狗那个孩子玩,他是孩子王,方圆这一带的孩子,都怕他,可是你就不怕他!他要揍你,你不跑,也不回来让我跟你娘护着你,他比你大了三四岁,当时个子比你高了至少两头,但你就是敢跟他打,当时二冕也在,他比你还小,也帮你打他,兄弟俩合起来也打不过人家,都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,但是你不认输,打趴下、爬起来继续打!当时你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啊,就敢抡棍子打人!”
说着说着,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,想起往事,脸上既是惊讶、又是骄傲,道:“我记得那时候,你娘正怀着小裹儿、大着肚子呢,我中午偷了个空儿回来看看她,刚到家,就有人喊我,说你们俩跟人打架了,我赶紧过去一看,居然是你追着李大狗在打!当时你那个个头儿,才刚到李大狗胳肢窝底下呀!你当然是鼻青脸肿、跑起来都一瘸一拐的,二冕也好不到哪里去,但是到最后,李大狗就是怕了你了,你追,他就吓得跑,再也不敢跟你打,跟着李大狗玩的那帮孩子,一个个都看傻啦!……从那之后,不管李大狗在别的孩子跟前有多风光,只要见了你,立刻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,只远远的躲开,连看都不敢看你一眼!……那一年,你才八岁呀!”
说到这里,他看着李昂,问:“你自己还记得不?”
李昂点点头,小时候那些事儿,尤其是这件事,他当然记得。
于是他爹又继续说:“就是从那一天起,我才突然决定,要送你去讲武堂!人活在世上,得有性子,没有性子,成不了事情!这个,你不缺!但是光有性子,不行,手里头、心里头还得有东西!咱们家,打从我记事儿起,就是穷,穷到不能再穷,这三间破草屋,从你爷爷那会儿就想翻盖,但是盖不起,到了我,还是翻盖不起,只能是年年修、年年补,墙倒了垒墙,梁断了换梁,一直这么勉强撑着,情况你也知道,这屋子是下雨就漏、阴天就潮!所以我从小就一直想,咱们怎么才能不继续穷呢?我一直想不明白,想不到好办法,但是那一天,我看见你那么小的个子,追着李大狗打,我突然就决定,我得把你送去学点什么!我不能让你这个好材料坏在我手里!”
说到这里,李根生脸上先是骄傲,继而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,道:“说起来,也不知道是你倒霉,还是我走运,你爹我没本事,叫你学个东西都学得心里不踏实!”
见李昂要开口说话,李根生一摆手,抢着道:“你不用说了,爹明白你的意思,你长大了,能看见爹娘的辛苦了,这是好事儿,爹跟你娘都打从心眼里高兴!可是你去讲武堂这件事,爹的主意不变,爹才三十三岁,还能干好多年活呢!家里的事情,你不要操心,就专心去讲武堂上你的学,爹再没本事,家里再穷,也绝不会断了你的学!你也别想太多,能学成什么样,就学成什么样,至少你看看,你现在识字了,还懂很多东西,对不对?这就比我强多了!你这辈子,可能也未必有什么大出息,但是咱不怕,等过两年,实在学不出来,你再回来,爹给你娶媳妇,到时候,咱俩就换班,我老了,但是你就长大成人了,我干不动了,你能干,到时候,你就负责供你的儿子继续去学!这样下来,咱家肯定一代比一代强,总有那么一天,后人们就不用再过这穷日子了!你说对不对?”
听到这里,李昂低下头,久久,一言不发。
掌心里滑滑的,尽是湿热的潮汗。打从进门时就扣在手里、却始终都没有拿出来的一枚银刀币,此时给他攥得几乎扎到肉里去!
又疼,又痛!
良久之后,他点了点头,闷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这一夜的李昂,辗转反侧,夜半难寐。
我的未来,到底是什么样子的?
此前的李昂,也曾经无数次这么问过自己,但是那个时候,他没有答案。前路是隐约的、恍惚的,叫人看不清。他唯一能看清的,是自己父亲这半生。
出生、长大、娶妻、生子。
辛苦、贫穷、挣扎、老去。
这世上明明有很多美好,他却怎么都触碰不到。
这世上明明还有另外一番天地、另外一个境界,但他却是连想都不敢想。
甚至于有太多的东西,不管他还是祖辈,根本都无缘去接触一下。
他们只是年复一年、一代又一代的,成为整个世界的最底层。
但是,作为一个父亲,他疼爱自己的儿子,明明自己一无所有,却仍然愿意拿出自己的所有来给自己的儿子,只盼望儿子的将来能够过得更好!
这与地位无关,与贫富无关,与能力大小,也无关。
只因为自己是他的儿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