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喏,粥。”少顷,李秀才从灶台边回来,唐无衣凑近了一看,又是一碗稠粥。
“粥。”赌徒王低声跟着念了个粥字,端起那碗江米粥,却是不动口。
这会儿唐无衣也加入了围观赌徒王的行列,他已经好奇很久了,赌徒王到底有何特别,能跟他享受一样的待遇。不看不要紧,这一凑近了,唐无衣竟然看到赌徒王胸口刺着—个唐字。
大概是因为赌徒王一直不吃,李秀才有些慌,问道:“怎么不吃?是不是手臂旧伤又犯了?要不要我给你喊大夫!”
男儿有泪不轻弹,大概这只是一句空话,李秀才才问完,赌徒王突然哽咽起来。这让李秀才更慌张了,他连忙挪了几下凑过去扶住赌徒王胳膊:“怎么了,怎么了?”
此刻赌徒王已是泪涕横流,声音嘶哑的说:“没,我只是想起将军他再也吃不到江米粥了。”
赌徒王这次估摸着是真的想起伤心事了,李秀才还没问他就开始说他的将军,他口中将军自然就是唐无衣,而他则是三年前白渡之战的幸余。
唐无衣很难想象,这么一个精锐唐家军竟会沦落至此!其实唐无衣当时很想突然现身对赌徒王说一句,“你将军我和你是一样的待遇!”
只可惜,在赌徒王的回忆里,唐无衣也有些迷茫。
唐无衣死三年了。
北寒唐家世代从军,唐无衣幼时为北寒皇帝向轻寒之伴读,年长些后随父亲入了唐家军,一路功勋加身,年岁十八便已封将。他在朝堂上有北寒皇帝赏识,而背后有北寒唐家鼎力支持,看似仕途平坦,实则不然。
唐家顶了北寒半边天,另外半边却是来自寒门,寒门与世族素有冲突,更何况那位何晏又是唐父的政敌!偏偏唐父心大不嫌事儿多,还给唐无衣定了门要命的亲事,不管有意还是无心,反正正好就抢了何晏的心上人。
于是,在无边的嫉妒与恨意里,唐无衣最后一次出征,被何晏害在了白渡城,从此魂魄无归。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,这听起来是一名将士一生最大的荣耀,于唐无衣则不然,那是他的耻辱!
唐无衣不是堂堂正正战死的,而是死在了阴谋里,被被收买了的亲信一枪穿了胸腹,要命!更可惜的是当年追随自己的将士,因为没了主将,在白渡城之战中被照日军轻易歼灭。
唐无衣想想,如今若是还有幸存的,大概都过得如同赌徒王一般落魄吧。
要说人死了成了鬼,最多干的事儿的是什么?那便是有仇报仇,简称索命!
可唐无衣不是,或许是因为生前沾了太多血腥,除了刚死时的一些怨恨,唐无衣竟没半点回京复仇的念头。还有就是唐无衣曾是世族,生前过得太拘束,为家族为地位,现在的唐无衣甚至觉得做鬼后自由自在的生活挺好。
但是唐无衣也有不如意的地方!
那就是没能在死时趁早去渊极看看那小脑残如何了,毕竟鬼知道他现在会出不去白渡城。
身边赌徒王和李秀才还在忆往昔峥嵘,叹如今时局,唐无衣却是觉得无聊了。他们二人明明是说着关于自己的故事,唐无衣却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。
想了想,唐无衣决定飘出去逛逛,他保证今天一定会很热闹!
不管别人看不看得见,唐无衣还是习惯性起身理了理自个儿的仪容,方才想走,粥铺外蓦然响起了一阵哭嚎哀乐。
“秀才,这哀乐是怎么回事?”
赌徒王他们也注意到了这阵骚动,双双凑到门边跟唐无衣一起侧首看去。
李秀才眯起眼望了好久才说:“哦,这应该是城南唐家的小公子出殡,可惜他才到十八,前几日被人伤了胸腹活不成了,这会儿大概是过头七了。”
“唐家?”赌徒王双目微张:“就是那个卖香料的唐家?”
李秀才冲他点点头:“是,就是那个。”
虽然他们看不到,不过一旁的唐无衣却是连连摇头,已经不知叹了多少回气了。他道:“哎,真是惨啊,跟我一样的年纪还同姓,这么不凑巧还是同样的死法,真是惨啊。”
就在唐无衣嗟叹的时候,唐家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到李秀才粥铺面前了。
那队伍真是浩浩荡荡!
前头有十八个婢女齐齐撒着纸钱,地里的雪才被他们踩脏了,天上纸钱飘下又成了一层皆白。撒纸钱的婢女后面跟着两个筋肉突出的壮汉,唐无衣看了兴冲冲的跟自己打赌,他笃定这俩大汉绝对能轻易抬起一尊石狮子。
壮汉中间夹着的是一对丧服夫妇,男的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,啜泣着搂着一旁垂泪的妇人。妇人保养的极好,身上穿着素白纱衣,虽然如此还是显得雍容,一看就知道是后面棺中人的父母。
他们又走了会儿,唐无衣才看到是八人抬棺,而那棺木竟然用的金丝楠,可见其家中富庶已比世族。棺木后面还跟了二十几人,一行皆是哭天抢地,伤心点的就差去撞棺木了。
看着送葬队伍路过自己面前,唐无衣突然有些艳羡死去这人,毕竟他的尸骨现在埋在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无意识间,唐无衣竟跟着送葬队伍飘了出去,在哭嚎声中唐无衣盯着那棺木愈发出神。
蓦地,眼前一黑!